沉没

一个普通的回头

一

“你们先走吧。”

宋亚轩晃了晃手机，抽身走到一边。小阮是他的私助，也停了步等他。宋亚轩接了电话，小阮偷瞄他脸色，但他素来没什么表情，只是应了两声，随即平淡地说“刘总这两天在出差，等他回来我会转告。”小阮隐隐能听到电话里并不客气的质问，他心里明白，大概又是刘总的某位新欢不甘变旧爱。

宋亚轩挂了电话，随手拉了拉袖子，他人高腿长，把灰色的大衣穿的很好看，小阮偷看了他两眼，迈步跟了上去，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刘总这些事情也要让您处理…”

宋亚轩没说话，偏头捏了捏眉心。

接到刘耀文电话的时候宋亚轩还在公司加班。刘耀文性子一向放任，半月前给他发了消息说要出去走走，就把公司上下的所有事情扔给他，再也没联系过他。他不清楚刘耀文去了哪儿，但看见刘耀文新认识的小男生频频在微博里更新自己的定位，大概也能猜到。

刘耀文还是依然那副命令式的口吻，“我落地了，派辆车过来。”

小阮的建议在宋亚轩心里浮上来打了个转，随即沉没下去，他看了眼表，不偏不倚地指向十一点，低声说，“我过来吧。”

深夜的机场大概是整个城市最热闹的地方，安检口有的是好友分别，母女相拥，爱人离散。宋亚轩开着刘耀文的S550停在路边，下车帮刘耀文拎行李。刘耀文比他还高了半个头，风衣在半空中皱出恰好的弧度，下巴隐隐有青涩的胡茬往外长，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拉开副驾驶的门。

刘耀文始终是英俊的。即使是深夜，宋亚轩也能闻到他身上大吉岭茶的味道。窗户突然被敲了两声，宋亚轩秉持着一贯以来的专业，低头看着大衣的扣子，只听见刘耀文拉下车窗，说，“不用我送？”

很轻快的男声，咬字也在风里显得分外清晰，“司机会来接。”

刘耀文很快关上了车窗，靠在座椅上浅眠。他并不太高兴，宋亚轩感觉得到，但他没资格问，只是沉默地驶上了车道。

刘耀文半道上睁开了眼睛，“明天我不去公司了。”

“好的。”宋亚轩说，“明天午餐和晚餐要安排阿姨过去吗？”

“不用了。”刘耀文拧着眉想了想，“我可能有约。”

二

刘耀文的有约，一向特指和有好感的年轻男孩的约会。

宋亚轩真的认清楚这点，大概是在做了他助理仅仅几个月后。他从大学毕业以后就在刘耀文的公司里任职，从技术部的程序宅到游刃有余的公司二把手，他只用了一年。他常常想念只会在电脑前敲代码的自己，刘耀文只是从窗前路过，他就拼尽全力为他走出高塔，生命里只有一和零没什么不好的，他花了更久才明白。

“我在泸港。”宋亚轩挂了电话，匆匆披上外套往外赶，推开公司大门的时候小阮匆匆赶上来，“宋哥。”

“你回去吧，刘总的事。”他微笑了一下。

“袁一巍那边还等着您签字！”小阮快急死了，就等市场部的报告通过，下午才能和合作公司完成对接。

“我马上回来。”小阮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自作主张地发布了生活助理的招聘公告。

刘耀文难得穿了板正的西装，魂不守舍地坐在靠窗的位子，穿着制服的侍应生手里的香槟玫瑰水珠还在滚动，宋亚轩匆忙地整了整外套，推门进去，“刘总。”

“坐。”宋亚轩眼尖，一眼看见了玫瑰，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细长的手指无法自控地轻微颤抖，他下意识用大衣的皱褶盖住了手。

刘耀文头也不抬，随意挥了挥手，“花给你了。”像是已铺垫完的高音被人戛然而止在刺耳的音节，宋亚轩刹那间连脸色都白了。他太明白刘耀文了，他的语调高一点低一点背后的情绪和隐藏含义宋亚轩都能下意识解读，何况这样再普通不过的敷衍，就像他随手甩给昨晚伴侣的一张支票，和不耐烦骚扰关掉的手机。

宋亚轩暗色的嘴唇又努力地做出微笑的形状，冷眼看着自己公事公办地说，“我帮您带回家插好？”

刘耀文烦得要命，“你说丁程鑫到底怎么想的，前两天旅游的时候还好好的，我还为了他把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都断了，现在刚回国就放我鸽子，非要我为了以前那些事儿给他跪下才行？”

宋亚轩还是没克制住，打断了他，“市场部还等着我签字，刘总，我先回去了。”

三

只是一个丁程鑫而已。

宋亚轩回公司的路上不断给自己安慰，尽管刘耀文是第一次为别人准备心意，也是第一次决心要和从前的生活划清界限，但只是一个丁程鑫而已。五年里，刘耀文枕边人来了又散散了又来，唯一不变的是对他无与伦比的信赖和倚靠。他始终在等，等到有一天刘耀文灵光一闪浪子回头，他想做千帆过尽，唯一能停留在他身边的人。

第二天宋亚轩在桌上收到了一份资料，应聘刘耀文生活助理的人有厚厚一整本，他知道是谁放的，没发火，只是把文件夹塞进了抽屉深处。

下星期的深夜他突然收到电话，刘耀文习惯不分时间场合地找他，“在什么地方约会会让丁程鑫开心？”

他惊醒，手指攥紧被子，“丁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画画的。”刘耀文大概正在打电动，他可以想象那个样子，刘耀文大概会坐在地板上，头发乱糟糟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小朋友，他这样想着，心却愈发硬，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非他不可了，“他很情绪化的，不高兴就甩脸走人了，你们老说我脾气差，我看他脾气更差。”

宋亚轩下意识地笑了笑，才想起他看不见，“那您可以带他去看看公司的科技园，让他能更了解您一点。”

“他不会喜欢吧。”刘耀文哑着嗓子说，“你就是太久不谈恋爱了，连喜欢的人的心思都不会猜了，睡了。”

大概是凌晨两点，宋亚轩睡觉喜欢拉窗帘，房间里一片漆黑，手机是唯一的光源，他抓紧了也不觉得暖，下半夜做噩梦，始终觉得自己在深海里下沉。

不知道是三月的哪一天开始，刘耀文重新回到了公司里。他以前是甩手掌柜，口头禅是对宋亚轩很放心。宋亚轩也因此一个人承担了管理层几乎全部的工作量，刘耀文重新开始对公司上心后他着实轻松了很多，甚至傍晚还常常五点准时下班。有一次刘耀文约他吃饭，很感叹地说现在才明白他的辛苦，应该把前几年的工资都给他补发一份。

宋亚轩只是低头吃饭。

刘耀文也不再有那些烂摊子需要他收拾，他不再需要在清晨七八点去酒店给他送衣服和早餐。只有一次刘耀文和丁程鑫吵架，他在横塘把刘耀文捡回来，本来有想过把他带回家，随即听到刘耀文半梦半醒的说，“不是谁都有机会和初恋走到底的。我再也不会这么喜欢一个人了。”

宋亚轩颤抖着手点燃了一支烟，让烟味盖过了他身旁的大吉岭茶，然后慢慢靠在方向盘上，让眼泪打湿了手。

四

宋亚轩把刘耀文送回了公寓，开门的是一个很好看的男孩子，他们合力把他放在床上，男生弯了弯眼，送他出门，“你是耀文助理吧，我早听说他老是麻烦你了，我一定监督他改正。”

宋亚轩笑了笑，随即垂下眼，很突然地打断他，“他为你变了很多了。”

“是吗？”男生很自然地一笑，好像不觉得他刚才的话太过逾矩，很温柔地说，“他本该就有这么好。”

宋亚轩手震。

他们对视了一眼，宋亚轩沉默着，过往几年的岁月从他眼前像走马灯一样流过，他亲眼见证，终于从酒绿灯红走向了始终有人等的尽头。

宋亚轩重新上了车，他有想过要把纸戳破，又觉得早已被洞悉，讲些照顾好他也只是废话，今夜过去，也就是往事翻篇，他再也不追了，也不会再浪费。只是怀念当时敲代码到凌晨也觉得快乐的自己，不该遇到他，不该闯入野指针。

刘耀文千好万好，也千差万差，但终究留下一句话说的再对不过，

“我再也不会这么喜欢一个人了。”